大约15年前的某天傍晚，一位年医院，自报家门，原来是我的一位十多年未见的堂弟。他大学才毕业没多久，在宁波工作，姐姐在武汉被查出了白血病，他要倾尽所有救姐姐。第二天一早，我医院血液科，找主治医师了解病情，说是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以下简称APL），已开始化疗加全反式维甲酸治疗。我的心情一下轻松了许多，真是幸运，她得的是白血病中比较少见的可以治愈的一个类型。后续治疗中加用了三氧化二砷。15年过去了，这个堂妹已停药十多年，身体无比健康，如预料的一般，算是完全治愈了。
更早的时候，我自己的一个病人，被女友惊艳一吻后出现皮肤大片瘀斑而确诊APL。我给他也用的是化疗加全反式维甲酸，获得完全缓解（CR）。但他出院后竟然轻信一位从英国回来的中医，吃他自制的胶囊，含有白花蛇舌草、薏苡仁、紫花地丁、地黄等药材。期间我警告过他，不听。半年后全面复发，最后丢了性命。这个病例记载在我的《行医记》里。
两个APL，不一样的结局，只因为选择了不一样的治疗道路。
得白血病是不幸的，但如果得的是APL，则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这个病的5年无病生存率已经达到90%，相当于被攻克了。这里面有中国医生卓越的贡献。很少有疾病是因为中国医生的主要贡献而被攻克的，APL可能是唯一的一个。
中国白血病发病率约3-4/10万，每年新增病人约5万，只比艾滋病少1万；其中急性和慢性白血病之比为5.5:1；急性白血病中，髓系和淋巴系之比为2.34:1；髓系中，APL约占18.7%。统算下来，全国每年新增加的APL约5千例，相当于麻疹的发病例数（年）。
急性白血病在现代化疗出现之前，平均寿命只有3个月。化疗出现后，预后大大改观，比如急性髓细胞白血病的5年生存率可以达到30-50%。但是，APL是其中最凶险的一个类型，它虽然对化疗更为敏感，但早期易发生致命的出血和DIC等并发症，10%的病人熬不过化疗的难关，5年生存率不到30%。
直到年，医院的王振义教授首创用全反式维甲酸治疗APL获得极大成功，并在基础研究中揭示其治疗机理为诱导分化。这与细胞毒药物的“杀灭”机理完全不同，它是诱导恶性细胞向良性细胞的转化；不是枪毙罪犯，而是劳教，使浪子回头。诱导分化开辟了肿瘤治疗的新境界，称得上是诺奖级的成就。王振义因此获得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被誉为“癌症诱导分化之父”。
但是，维甲酸也有其缺陷，那就是，诱导缓解后容易耐药复发；而一旦复发，就再难以缓解。并且，维甲酸的副作用也很大，维甲酸综合征的发生率高达10%-25%，是致死原因之一。
三氧化二砷弥补了全反式维甲酸的不足，它具有双向调节作用，小剂量诱导分化，大剂量诱导凋亡。诱导凋亡的意思是，诱导白血病细胞（俗称血癌细胞）自杀；坏人全部自杀，好人好好活着，而不是像普通化疗一样坏人好人一起杀，杀完重新来过。
这是中国医生又一个划时代的APL治疗学贡献。这一成就现今一般归功于哈医大的张亭栋教授。不久前，张亭栋和陈竺教授一同获得中国“首届以岭整合医学奖”，就是表彰“他们在世界上首先发现并应用三氧化二砷成功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型白血病”。年，张亭栋还因此获得葛兰素史克中国研发中心生命科学杰出成就奖。年，获得香港“求是杰出科学家奖”。饶毅评价这项成就“已达到角逐诺贝尔医学奖的水平。”
然而，关于三氧化二砷治白血病疗法的发明人，其实充满了争议，三度（-）从国家科技大奖评选中被实名举报而撤下，专利权官司则直打到最高法，迄今没有明确结论。
这是一个典型的知识产权纠纷案例，在医学史中并不鲜见。
我作为对医学史有特别兴趣的血液科医生，因为极大机缘，从相关当事人了解了一些不为众知的背景。在此，就不同说法做一对比，相信读者自有判断。
故事的缘起是一个民间偏方，这个偏方是谁发现的，却有两个版本。
一个是现在广为流传的哈医大官方的，也是我以前所知道的版本。
这个版本说，年，传闻哈尔滨大庆市林甸县一个公社有偏方能治癌症，张亭栋任组长的一个小组前往调查。调查得知林甸县一位老中医用砒霜、轻粉和蟾酥组方治疗淋巴结核，后被一位下放到当地的药剂师改为针剂治疗皮肤癌成功，当地卫生院于年3月开始使用该针剂，所以叫“注射液”。
但是，有另外一个版本是完全不同的说法。
这个版本始于年，哈医大一院派往林甸县的一个巡回医疗队，在巡回医疗中，意外地遇到了队员普外科赵廷忠教授的一位食道癌晚期患者。该患者曾被赵教授判“死刑”，劝其回家安度余生，按预期应该早就去世了，没料到竟在当地遇到。更令人惊奇的是，该患者的食道癌病变已经完全消失，如同常人。此事引起赵廷忠教授和同队韩太云药师的严重
